新纪元1年,9月9日。

风沙依然很大。

这里是齿轮镇,一座建立在昔日千机城巨大陨石坑边缘的聚落。不同于旧时代那种追求精致与永恒的修仙画风,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粗粝的拼凑感。废弃的工业金属板被重新焊接成房屋,巨大的齿轮碎片变成了广场的雕塑,风中夹杂着机油味和一种名为“生机”的泥土腥气。

清晨的集市,早已喧嚣震天。

“啪!”

一只白皙修长、曾执掌过灭世劫火的手,重重地拍在了油腻的案板上。

“三枚铜板!多一个子儿都没有!”

叶琉璃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红裙,袖口高高挽起,露出一截如藕般的小臂。她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丹凤眼,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,气势之强,竟逼得那体型壮硕的屠夫连连后退。

“哎哟,我的老板娘诶!”屠夫苦着脸,手里的杀猪刀都在抖,“您这都砍了一早上了!这可是刚从辐射区边缘抓回来的变异野猪,皮厚肉紧,废了我两把刀呢!三枚铜板?我连磨刀费都不够啊!”

“少废话!”叶琉璃冷哼一声,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女帝威严虽然没了灵力支撑,却依然让人腿软,“你这猪虽然是变异的,但这后腿肉上的淋巴结都硬化了,一看就是受过熵毒感染的残次品。还有,你那台用来熏肉的蒸汽炉,温控阀门已经在漏气了,发出的声音是‘嘶嘶’而不是‘呼呼’。信不信再过半个时辰,你这炉子就得炸?”

屠夫一听,脸色瞬间煞白,回头一看,自家那炉子果然在冒白烟。

“这……这您都能看出来?”

叶琉璃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,抱起双臂:“我家那个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,但耳朵灵得很。昨晚我就听他说你这铺子方向有异响。若是你不便宜这几个子儿……”

她微微前倾,压低声音威胁道:“回头炉子炸了,我家那口子可不出手修哦。”

提到“那个瞎子”,屠夫的眼神瞬间从敬畏变成了崇拜,甚至是讨好。在这齿轮镇,谁不知道“万事屋”那位瞎眼神匠的大名?那可是这一带所有机械设备的救世主啊!

“得得得!怕了您了!”屠夫手起刀落,切下一大块最好的五花肉,用荷叶一包,“三枚就三枚!回头还得麻烦沈先生帮我看看炉子!”

叶琉璃接过肉,扔下三枚铜板,像是一个刚打赢了胜仗的将军,昂着头转身离去。那一刻,她脸上的笑容比当年烧毁一座宗门时还要灿烂。

……

镇尾,酒馆后巷。
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
极有韵律的劈柴声,在嘈杂的巷弄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
裴凝依旧是一身素衣,只是不再背着剑,而是手里握着一把满是锈迹的凡铁斧头。

她没有动用任何灵力——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新世界,灵力是用一点少一点的奢侈品。但她的动作却美得像是一场舞蹈。

抬手,下落。

斧刃划过空气,没有任何破风声,只有纯粹的轨迹。

粗大的硬木在她斧下如同豆腐般裂开。每一块木柴都被劈成了厚度完全一致的薄片,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旁,切口光滑如镜,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书签。

“哟,这不是万事屋那个哑巴小娘子吗?”

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。领头的一个光头,满身酒气,色眯眯地盯着裴凝那虽然穿着粗布却依然清冷绝俗的背影。

“劈柴多累啊,哥哥我有的是力气,要不咱们去喝两杯,哥哥帮你劈?”光头说着,咸猪手就要往裴凝的肩膀上搭。

裴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。

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。

“笃!”

斧头落下。

不是落在木头上,而是极其精准地贴着光头的指尖,劈进了他脚边的地面。

“啊!!”

光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,整个人向后弹开,抱着手跌坐在地。其实斧头根本没碰到他,甚至连皮都没擦破,但他却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天灵盖,仿佛刚才那一瞬间,他的手已经被斩断了千百次。

裴凝缓缓转过身。她不再像旧时代那样蒙着眼,那双露出来的银灰色眸子里,早已没有了那种仿佛要冻结世界的杀气。
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平静。一种看透了生死,只想守护眼前这一堆柴火和平静生活的淡然。

她看都没看那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地痞,只是轻轻抬起脚,足尖一挑。

一块薄如蝉翼的木片飞起,“啪”的一声,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光头的膝盖麻筋。

光头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正对着裴凝,就像是在磕头认错。

裴凝弯腰捡起斧头,继续劈柴。
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
这就是新纪元的规矩:不杀人,但教做人。

……

日上三竿,齿轮镇的安宁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破。

镇中心的行政大楼——其实就是几节废弃车厢堆叠起来的建筑里,镇长牙子张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
这位昔日鬼街的情报贩子,凭借着长袖善舞的本事,在新世界混成了齿轮镇的镇长。但他此刻却没有半点威风,满头大汗地对着面前几个老工匠咆哮。

“怎么停了?怎么能停了?!这可是全镇三千多口人的命根子啊!”

在他面前,那台巨大的、布满铜锈的“旧时代净水泵”正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随后“咣当”一声,彻底没了动静。

仪表盘上的压力指针疯狂跳动,红色的警告灯像恶鬼的眼睛一样闪烁。

“镇长,没办法啊!”一个老工匠抹着满脸的黑油,绝望地摊手,“这可是天工宗民用三型的老古董,里面的符文阵列早就失效了,全靠那个瞎……哦不,沈先生改装的机械发条在撑着。现在里面的主轴好像卡死了,这防辐射外壳又是死的,我们根本拆不开啊!”

“拆不开也得拆!”牙子张看着旁边观察窗里逐渐变浑浊的水流,脸都绿了,“这地下水可是通着辐射坑的!要是这泵不转了,过滤层失效,不出两个时辰,咱们全镇人都得喝辐射水变异!”

“咔滋——”

就在这时,净水泵的缝隙里突然喷出一股带着荧光的浑浊蒸汽。

那是高浓度的熵毒废水。

所有人都吓得连连后退。

牙子张一屁股坐在地上,绝望地看着那台正在颤抖的庞然大物。在这个技术断层的新世界,这种级别的故障,简直就是死刑判决。

突然,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猛地跳了起来,一把揪住旁边那个工匠的领子。

“快!快去万事屋!”

牙子张的声音都在破音:“去请那个瞎子!快!只有他能救命!告诉他,只要能修好,这镇长让他当都行!!”